蒙古三弦史料札記
烏蘭杰
(中央民族大學(xué),北京 100081)
關(guān)鍵詞: 蒙古三弦;“胡不兒”;蒙古文史料;漢文史料
本文內(nèi)容不涉及三弦的起源問題,也不涉及蒙古三弦的分布問題,只是對蒙古三弦作一初步考證。方法是將蒙古文和漢文史料中有關(guān)蒙古三弦的記載,按照年代順序排列起來,并作些必要的說明。
1.琵琶與三弦
公元1221年,成吉思汗親率大軍追擊花剌子模國王子扎蘭丁,直抵印度河畔,他的行帳中有一支隨軍樂隊(duì)。《世界征服者史》云:“酒瓶喉中哽咽,琵琶和三弦在合奏。”[1] (163)顯然,這是“汗·斡耳朵”中的宿衛(wèi)軍“忽兒赤”在為他們的君主成吉思汗奏樂。由此可知,早在成吉思汗時(shí)代,蒙古軍中就已有了琵琶和三弦。
2“胡不兒”
“胡不兒”,最早見于《蒙古譯語·譯語軍器門》。元代的辭書或文章詩歌中,有不少關(guān)于三弦的記載。諸如,元初編撰的漢語與蒙古語詞對照詞書《蒙古譯語》,亦稱《至元譯語》,其中收有“三弦子”詞條,標(biāo)注為“胡不兒”。 [2] (99)《至元譯語》收于元代刊印的《事林廣記》一書續(xù)集卷八。該詞書共分22門,收錄詞匯500余條,在漢語詞匯之下以漢字音寫蒙古語,具有很高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

3.“三尺檀龍”
有元一代,三弦得到普及,并出現(xiàn)了杰出的演奏家,李卿就是其中之一。楊維楨(公元1296-1370)《李卿琵琶引》詩云:
李卿李卿樂中仙,玉京侍宴三十年。
自言弦聲絕人世,樂譜親向鈞天傳。
今年東游到吳下,三尺檀龍為余把。
胸中自有天際意,眼中獨(dú)恨知音寡。
一聲如裂帛,再撥清冰拆。
蠻娃作歌語突兀,李卿之音更明白。
玉連瑣,《郁輪流袍》,呂家池榭彈清宵。
花前快倒長生瓢,坐看青天移斗杓。
鐵笛道人酒未醺,煩君展鐵撥,再軋鹍雞筋。
我聞仁廟十年春,駕前樂師張老淳。
賜箏岳柱金龍齦,儀鳳少卿三品恩。
張后復(fù)有李,國工須致身。
酒酣奉硯呼南春,為卿作歌驚鬼神。①
問題在于,楊維楨詩中所說的是琵琶,為什么將其解讀為三弦呢?原來,元代文人的詩詞中,琵琶往往成為彈撥樂器的統(tǒng)稱。如所謂“馬上琵琶”并非是通常所說的琵琶,而是指蒙古人的火不思。另外,從其演奏法方面來看,詩中提到“鐵撥”,顯然是用來彈奏三弦,而不是琵琶。
《李卿琵琶引》這首詩告訴我們,琵琶高手李卿與楊維楨是同代人,生活于元代末期。所謂“三尺檀龍為余把”,指的是李卿為“余”——該詩作者楊維楨即席演奏三弦。從“玉京侍宴三十年”、“國工須致身”等詩句來看,李卿應(yīng)該是一名資深宮廷樂手,為蒙古宮廷服務(wù)30年。值得注意的是,詩中還提到了三弦的演奏法:“煩君展鐵撥,再軋鹍雞筋。”李卿彈奏琵琶是用鐵撥子,而不是用手指撥弦。由此可知,蒙古人用獸骨撥子彈奏三弦,保留著元代的古老傳統(tǒng)。
4、元墓壁畫三弦圖
1969年10月,遼寧凌源縣富家屯元代墓葬被發(fā)掘,墓壁上繪有精美的壁畫:一位身著便服的蒙古官員正在舉行家宴,端坐在椅子上,意趣盎然地彈奏著三弦。從其樂器形制來看,幾乎與現(xiàn)今的三弦沒有什么區(qū)別,為我們提供了元代琵琶的真實(shí)形象,具有極高的資料價(jià)值。[3] (55)

5.“三弦彈出分明語”
明代以來,文人學(xué)士的詩詞文章中,也提到元代的三弦。1406年,明宗室周憲王朱有燉作《元宮詞百章》,其中第三十首提到三弦這件彈撥樂器。其詞云: 二十余年備掖庭,
紅顏消歇每傷情。
三弦彈處分明語,
不是歡聲是怨聲。[4] (38)
6.“今之三弦,始于元時(shí)”
明人楊慎(公元1488~1559)《升庵外集》云:“今之三弦,始于元時(shí)。小山詞云,‘三弦玉指,雙鉤草字,贈(zèng)題玉鵝兒’”。元張可久,號小山,約1317年前后在世。(參見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下冊,725頁)通過文物考古資料、元明文獻(xiàn)史料,我們大體可以斷定:三弦這件彈撥樂器,發(fā)展到元代已趨于完善,廣泛流傳于社會(huì)各個(gè)階層,并且流入元朝宮廷。
7.“司三弦”
公元1634年,蒙古林丹汗抗清失敗,走死青海黃草灘。次年,其皇后(可敦)和太子歸降皇太極。清朝鹵獲林丹汗宮廷音樂,將其引入清朝宮廷音樂,命名為《蒙古樂曲》。其中《番部合奏》為器樂曲,內(nèi)含31首樂曲。所用樂器中即有三弦。“番部合奏:用司管、司笙、司笛、司簫、司云璈、司箏、司琵琶、司三弦、司火不思、司軋箏、司胡琴、司月琴、司二弦、司提琴(四胡)、司拍。凡十五人,為三班,與笳吹一班同入,一叩,跪一膝奏曲”。②
8.“碩德爾古”
乾隆年間編撰的辭書《五體清文鑒·樂部》中,收錄有“三弦”詞條,漢字標(biāo)注為“碩德爾古”[5] (772),顯然,13世紀(jì)《至元譯語》中的“胡不兒”,至此已發(fā)生根本變化?,F(xiàn)在,蒙古人把三弦稱之為“碩都爾古”,就是以《五體清文鑒》為依據(jù)的。元初,蒙古人將三弦稱為“胡不兒”,其詞根類似于“火不思”,帶有突厥語的色彩。但到了清朝乾隆年間,蒙古人將三弦稱之為“碩德爾古”,變成純粹的蒙古語。由此說來,13世紀(jì)以前的三弦,是不是從突厥語部落那里傳入蒙古的呢?由于沒有確切資料,難以下結(jié)論,只是提出一個(gè)假設(shè)而已。
9.喀喇沁右旗王府樂隊(duì)中的三弦
20世紀(jì)初,日本蒙古學(xué)家鳥居龍藏之女鳥居君子,曾經(jīng)游歷內(nèi)蒙古,并撰寫了《從土俗學(xué)的角度看蒙古》一書。她在這部著作的第64、65兩章中,詳細(xì)記錄了在喀喇沁王府所見到的一套蒙古樂隊(duì)。從照片上看,有胡笳、火不思、奚琴、胡琴、提琴(四胡)、箏、琵琶、三弦等樂器。值得注意的是,王府樂隊(duì)中的這些樂器,與清朝宮廷中所用《番部合奏》、《笳吹樂章》中的樂器基本相同,說明兩者有某種內(nèi)在聯(lián)系。然而,不無遺憾的是,鳥居君子雖然留下了有關(guān)記載,以及一張珍貴的王府樂隊(duì)照片,卻未言及所演奏的曲目,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10.東蒙女子樂隊(duì)
清代中葉,原哲里木盟(科爾沁草原)、卓索圖盟(遼寧阜新蒙古族自治縣)一帶蒙古人中,盛行一種民間合奏形式。蒙古語謂之“呼格吉木·塔如拉呼”,意為對樂、合樂。對此,羅卜桑愨丹(公元1875 ~ ?)在其《蒙古風(fēng)俗鑒》一書中有詳細(xì)記載:“入夜,常備酒肴,十、二十人不等,相聚飲酒唱歌,亦奏樂曲。且有喜好音聲之家,其媳婦少女擅長橫笛、箏、琵琶、伊奇里[胡琴]、捧笙、冒頓·潮爾[原注為‘虎拍’,應(yīng)為胡笳]、碩都爾古[三弦]、特木爾·胡爾[口琴]諸樂器者,合樂奏曲,協(xié)以美妙歌謠。當(dāng)此之際,眾人聆聽之余無不為之動(dòng)容,每有放歌者,亦有哭泣者,歡飲至醉,盡興而罷。”[6] (335)
東蒙女子樂隊(duì)所使用的八件樂器中,既有蒙古族傳統(tǒng)的民間樂器,諸如胡笳、口琴、箏、胡琴、三弦之類,又有傳入蒙古地區(qū)的漢族樂器,如琵琶、笛、笙等。耐人尋味的是,女子樂隊(duì)所使用的這些樂器,與清宮《番部合奏》《笳吹樂章》中所用的樂器,有不少是相同的。顯然,直至清朝末年,元明以來的某些蒙古族樂器仍舊在民間流傳,并沒有徹底失傳。
民國時(shí)期的東蒙民間器樂合奏,所使用的樂器有以下幾件:高音四胡(領(lǐng)銜)、中音四胡、抄兒、三弦、笛子、簫等。然而,清末還在流行的一些古老樂器,諸如火不思、箏、胡笳、口琴之類,則已從民間樂隊(duì)中消失,并且最終走向徹底失傳,無疑是蒙古族音樂的重大損失。
20世紀(jì)30年代以來,東蒙民間器樂合奏形式依舊存在,并且有了很大發(fā)展。若與清朝末年相比,此時(shí)大都是業(yè)余或半職業(yè)性的男子樂隊(duì),女子樂隊(duì)已不多見。例如,蒙古族著名抄兒藝人色拉西、四胡藝人孫良,以及三弦藝人仁欽莫德格等,便是東蒙民間器樂合奏樂隊(duì)中的幾位主要成員。
注 釋:
①(元)楊維楨:《鐵崖樂府注》卷二。
②《清會(huì)典》卷四十二。
參考文獻(xiàn):
[1](伊朗)志費(fèi)尼.世界征服者史[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
[2]烏·滿都夫整理校注.蒙古譯語[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5.
[3]馮永謙 韓寶興. 凌元富家屯元墓[J].文物,1985,(6).
[4]傅樂淑.元宮詞百章箋注[M].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5.
[5]五體清文鑒·樂部[C].北京:民族出版社,1957.
[6]羅卜桑愨丹.蒙古風(fēng)俗鑒[M].哈·丹碧扎拉桑批注,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
The Reading Notes of historical material of Mongolian Thre-stringed Musical Instrument
Ulaanjee
(Central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Beijing 100081)
Key words: Mongol three-stringed instrument; "Hubur"; Mongolian historical data; Chinese historical d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