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黎族杞方言傳統(tǒng)
女子服飾圖案的寓意和象征
夏夢穎
(北京服裝學院,北京100029)
摘要:黎族主要居住在海南省中南部,分為哈、杞、賽、潤、美孚五大方言區(qū),也是黎族的五大支系。杞方言黎族的服飾圖案題材異常豐富,雖然今天諸多黎族圖案的寓意已經(jīng)消失,但通過田野考察對其進行及時的記錄、總結及對當?shù)罔椒窖岳枳迮缘牟稍L,許多黎族服飾圖案的寓意被揭示出來。本文以海南不同地區(qū)杞方言支黎族服飾上同一部位的圖案為切入點,進行結構、色彩、寓意的比較分析,對黎族服飾圖案的解讀多來源于田野考察的第一手資料。
關鍵詞:海南;杞方言;黎族服飾;圖案
杞方言黎族的服飾圖案題材異常豐富,共有100多種,因此圖案背后的寓意與象征也各不相同。筆者在田野考察的過程中,通過對當?shù)罔椒窖耘拥牟稍L,收集了很多服飾圖案的寓意。筆者發(fā)現(xiàn),很多圖案的寓意已經(jīng)消失,現(xiàn)在的杞方言婦女只為美觀、“好看”而依葫蘆畫瓢的制作;有些圖案在書中記載的釋義和當?shù)貗D女的說法有出入;有些圖案婦女們要商量后才能說出其釋義,帶有不確定性;還有一些同類圖案,在不同地區(qū)的釋義也不同。這些問題反映出凝結著豐富文化內涵的杞方言服飾圖案寓意正在消失,所以對其進行及時的記錄、總結是極其重要的。
一、上衣圖案
杞方言上衣圖案采用刺繡的工藝手法,故相對織錦而言,圖案更加靈活多變,色彩構成也更加豐富。但組成形式與織錦圖案類似,以方塊分割、直線組合為主,曲線應用仍然較少。下圖1~6為通什型杞方言女子上衣中兼作衣袋的裝飾繡片,它們一般被橫向分割為1:3的兩個長方形,上方多用黑色花邊平均分割為4~6個長方形,內填圖案,有漁網(wǎng)紋、鳥紋、漢字紋等,多作色彩上的變化。下方的方塊多以紅色布作為邊飾,接著進行多種分割,常見的有以方形為基本形,以形的變化構成的漸變式結構及縱向等量分割。
圖1、2中,外圍寬約2.5cm的花紋包圍著四層排列緊密的三角形紋樣(2cm~4cm),三角形尖頭向內有視線集中之感,正中圈出來的部分施以對稱圖案(圖1)或再做分割(圖2)。其中,圖1中最外圍的方框代表鎖,四層三角形聯(lián)排圖案代表一層一層的門,最中心的兩個菱形花紋代表門上的花紋,門和鎖的組合體現(xiàn)了杞方言人對家庭的重視。圖2中的刺繡圖案“社會主義好”、“幸福”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文明、社會制度對杞方言傳統(tǒng)服飾圖案題材的影響。圖3中主體圖案雙喜,也傳達出杞方言黎族婚俗觀念受到漢族影響。圖4~6采用了等量分割的手法,分別將其主體圖案鳥紋(圖4)、卍字紋(圖5)、田地紋(圖6)作平鋪排列,通過數(shù)量的重復、色彩的對比,給人以強烈、鮮明的感覺。
與前襟貼片對應的另一片刺繡,樣式較為統(tǒng)一,圖案的含義也大體一致(圖7、8)。據(jù)牙排村的黃英梅大姐說,“這9個等分的方形圖案代表的是漁網(wǎng),中心的菱形為網(wǎng)眼。”聽到這里,大部分人都會理所當然的認為,那么是不是所用的紫色、紅色、橙色等色彩分別表示的就是紫色的漁網(wǎng)、紅色的漁網(wǎng)及橙色的漁網(wǎng)呢?其實不然,以圖7中的漁網(wǎng)紋中為例,黃大姐作出了解釋,“其實顏色的選擇來源于個人家庭情況的差異,單個代表未結婚的子女,雙個代表家中父母、祖父祖母。此圖中,紅色代表老年人,橙色代表中年人,所以這兩個色彩成對出現(xiàn);紫色代表年輕人,但所用顏色并不固定。上下包圍的白色線跡是黎族巫術的主持者娘母舉行儀式時所用的箭頭的一半,意思是保佑一家人全部平安(圖9)。”一般而言,形狀是色彩的承載物,色彩總是伴隨著一定的形狀同時被感受,但杞方言黎族可透過同一個圖案,從形狀與色彩兩個方面?zhèn)鬟_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含義,可見他們的想象力是不被束縛,不受限制的。
除此之外,瓊中型女子還喜愛在這片前襟上刺繡卍字紋、回形紋等圖案。瓊中紅毛鎮(zhèn)牙挽村的前襟圖案(圖10),色澤古樸,疏密有致,針腳細密。圖11、12的前襟圖案則排列緊密,用色鮮艷,其主體圖案卍字紋,傳達著吉祥、萬福和萬壽之意。其中,圖12制作年代靠后,主體圖案所占面積只有圖11主體圖案的3/4,其余部分以各式花邊代替。這三個前襟圖案,僅僅是杞方言服飾圖案的一個很小的局部,也能明顯的傳遞出傳統(tǒng)服飾變遷的蹤跡。
大里型女子服飾的前襟圖案雖也是左右不對稱的形式,但與通什型、瓊中型在圖案的題材與構成上都有較大差異(圖13)。從結構上看,這里的圖案排列更為細密,仍喜愛采用水平、垂直方向等比例的重復構成形式來組織圖形。
相比上衣正面,杞方言女子上衣背面的裝飾圖案更為豐富,是各方言中最具魅力的。首先,服裝結構、裝飾的基礎是人體的基本構造,人的身體分正面、側面與背面,故上裝可分前、后、側片。其次,杞方言上衣采用平面裁剪,只分前后片,無側面裁片,故裝飾體現(xiàn)在前后片上。再者,作為主要覆蓋背部的上衣后片,其裁片不開縫、面積更大、更完整,適宜進行圖案裝飾,所以,最具杞方言特色的服飾圖案都集中在女子上衣背面。
杞方言女子上衣背面的人祖紋是杞方言黎族血緣關系的標志和象征,其標識功能已經(jīng)退化,更多作為固定裝飾存在(圖14——18)。圖14(左)中的人祖紋(也稱長柱花)有3根,正中心的一根由小人紋重疊而成,上半部為舉行儀式時拜神用的劍,圓形的部分是劍柄,長方形的部分是劍頭,作插入狀。祖宗柱之間間隔的圖案為蓮花,下根部為蓮藕。據(jù)當?shù)罔椒窖耘诱f,將蓮花、蓮藕繡上去的原因是它們可以解餓養(yǎng)人,體現(xiàn)出杞方言人對大自然饋贈的感激之情。圖14(右)與14(左)類似,沿襲傳統(tǒng)的人祖紋構成形式,只是內部刺繡的圖案、色彩有所變化。圖15是瓊中型人祖紋(也稱短柱花),與圖14相比,寬度略寬、長度變短,頂部的圓形也演變成方形,傳達出更為穩(wěn)定的觀感。
圖16、17是簡化的版本,人祖紋的柱狀部分變細,無內部圖案,頂部也退化為正方形、花朵形。圖18則摒棄了傳統(tǒng)人祖紋的裝飾結構,采取了新的構成形式,作為裝飾存在。
同為上衣背面上部,大里型裝飾的植物紋比通什型、瓊中型的人祖紋更為復雜。如圖19,此款大里型服飾現(xiàn)收藏于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圖中所示的植物紋占據(jù)了后片上半部3/5的面積,刺繡的植物紋分兩個部分。下方左右兩邊各有4個大小一致的正方形圖案,內填指向各異的三角形圖形,正中的柱狀圖形從造型上看,類似瓊中型的人祖紋,但是否也有標識作用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上方以4片葉子為基本單元,進行漸變排列,從內向外依次下降,形成中間高、兩邊低類似谷堆、房頂?shù)脑煨汀?/p>
上衣背面的人祖紋、植物紋下方的長方形空間內以猿紋(圖20)、蛙紋(圖21)、鳥紋(圖22、23)等人物、動物紋樣為基本單位,作二方連續(xù)排列,色彩以紅色、橙色等暖色為主,重復組合后的紋樣排列緊密、形式規(guī)整。圖20中的猿紋(長手長腳,作抱頭狀)來自水滿鄉(xiāng)牙排村女子上衣,據(jù)當?shù)貗D女說,“以前小孩不容易養(yǎng)活,用海南長臂猿的骨頭或指甲做成項鏈,戴上就好了,為了紀念猿,就將它們的形象繡到了衣服上”。不僅如此,她們還將猿的形象融入到服裝結構中,上衣所用的黑色底色、白色緄邊裝飾及腋下開口都與猿的故事有關,“整件上衣所用的黑色代表猿的毛的顏色,白色代表猿的指甲,腋下的開口是因為猿喜愛將小猿夾在腋下,故腋下無毛。”猿的形象與杞方言女子上衣的結合,充分彰顯了杞方言黎族懂得感恩、知恩必報的品質。圖21中的蛙紋、圖22、23中的鳥紋也表明了杞方言黎族對動物的喜愛與崇敬。
二、筒裙圖案
相較于杞方言上衣圖案,其筒裙圖案更加豐富多彩,從日月星辰、樹木鳥獸到人物器皿,往往是應有盡有,不一而足。筆者選取三件筒裙作為代表,對其裝飾圖案進行分析。圖24中通什型水滿鄉(xiāng)女子筒裙是典型的杞方言三段式筒裙。由黑色的筒頭、色澤濃郁的筒腰及布滿各類圖案的筒身構成。筒身圖案從上到下依次是谷粒紋(植物紋)、人紋、谷粒紋、蜘蛛紋(動物紋)、谷粒紋、熊紋(動物紋、主體圖案)、谷粒紋、蜘蛛紋、谷粒紋、人紋、谷粒紋。以主體圖案熊紋為中心,形成紋樣和色彩的上下對稱。
筒腰圖案(圖25)有蝴蝶紋(圖26)、十字架紋(圖27)等,其中十字架紋是鴉片戰(zhàn)爭前后傳入杞方言地區(qū)的,是一個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圖案。
谷粒紋采用的是“hyang”的織造方法,形成菱形的套疊排列,起到間隔輔體圖案的作用(圖28)。中心的綠色代表山欄谷的谷粒;周圍黃、紅等色為山欄稻的葉子。第二排圖案為人紋,輪廓為白色的是男性祖先,紅色的是女性祖先(圖29)。第四排的蜘蛛紋進行了高度的變形,展示了杞方言女子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圖30)。
主體圖案熊紋被豎條狀的細花紋間隔開來,圖31(左)的熊紋較寬,代表母熊,31(右)則為公熊,因為母熊一般較公熊胖。這一點筆者在瓊中縣番道村進行考察時,也得到了相同的解釋,“大的代表母熊,小的代表公熊”(圖32)。從圖案的造型上可以看出杞方言女子善于觀察生活,抓住事物的本質特點,也可從公熊的數(shù)量上判斷出男性在杞方言社會中占據(jù)著主導地位。在實地考察過程中,講解完每個圖案的釋義后,受訪的黃大姐還為筆者講述了一個關于各個圖案之間聯(lián)系的動人故事,“傳說很久以前,他們的祖先外出遇見了熊,由于害怕就迅速逃跑,卻一不小心掉到陷阱里受傷了,后來把熊殺了,取其膽汁治好了傷。為了紀念這只熊,筒裙上就織有熊的圖案,人紋即他們的祖先,也即被熊追趕的那個人,陷阱的洞口有蜘蛛網(wǎng),所以筒裙上也有了蜘蛛紋。”可見,杞方言服飾上的圖案不僅有其單獨釋義,還與其他圖案聯(lián)系緊密,具有故事性,是杞方言人用服飾圖案記錄歷史的最好佐證。
保亭型保城鎮(zhèn)的女子筒裙(圖33)以經(jīng)線顯花的織造方法為主,每一排的圖案特別細密(約0.5cm),圖案的題材多來源于日常生活。保亭型毛感鄉(xiāng)的筒裙樣式則類似通什型、瓊中型,在圖案的題材上選擇不同(圖34)。
三、結語
通過研究杞方言傳統(tǒng)女子服飾上衣、筒裙圖案的寓意及發(fā)展變化,我們可以看到服飾圖案在同一地區(qū)保持著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不同地區(qū)的圖案也大同小異,其結構多固定,只是填充的圖案進行了簡化或變形(表1)。
從造型上看,杞方言傳統(tǒng)女子服飾圖案能抓住自然物形象的主要特征進行夸張、變形,最后以抽象符號表現(xiàn)。因為筒裙、頭巾圖案的載體是織錦,要符合織錦工藝的特點;刺繡圖案則分兩種情況:上衣刺繡與筒裙刺繡。上衣刺繡圖案從風格、技法、表現(xiàn)形式上都與織錦圖案相呼應,使上衣下裙成為一個整體;筒裙上的刺繡則附著在織錦上,用于點綴織造好的圖案,所以圖案風格也與織錦圖案相一致。
從結構上看,杞方言傳統(tǒng)女子服飾圖案布局疏密結合,講求服飾裝飾的節(jié)奏感。黎族杞方言各型女子上衣裝飾圖案變化豐富,有人祖紋、植物紋、漁網(wǎng)紋等。下身穿著的筒裙更是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圖案,與局部裝飾的上衣搭配,形成有層次感、空間感的穿著。
從色彩構成上看,上衣圖案追求濃郁與厚重,多運用黑、白、紅三色,對比強烈;筒裙圖案色彩更為豐富,且講究有規(guī)則的排列。
從題材上看,人紋、動物紋的使用較為頻繁,且多作為主體紋樣,而植物紋、工具紋則更多體現(xiàn)農(nóng)耕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幾何紋、文字紋能準確反映了杞方言黎族文化的發(fā)展歷史和軌跡。
注釋:
①圖1~圖12圖片來源于筆者2012年在海南調研時拍攝
②圖13圖片來源于筆者于2011年在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館藏服飾拍攝
③圖14~圖18同“注釋①”
④圖19圖片來源同“注釋④”
⑤圖20~圖23同“注釋①”
⑥圖24~圖30圖片來源于筆者2012年在五指山市水滿鄉(xiāng)牙排村拍攝
⑦圖31~圖32圖片來源同“注釋①”
⑧圖33圖片來源于筆者2012年在保亭縣保城鎮(zhèn)什丙村拍攝
⑨圖34圖片來源于筆者2012年在保亭縣毛感鄉(xiāng)什春村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