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到農(nóng)民家考察他們的大年三十，然后和他們一起生活，一直到正月十五，看看農(nóng)民們是怎么過新年，看看傳統(tǒng)的民間藝術在農(nóng)民的新年里是怎樣得到表現(xiàn)，這是我最初的想法。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有關西部人文資源保護方面的國家課題，對西北地區(qū)比較熟，通過下面學者的介紹，我們準備去陜北的農(nóng)村。
已經(jīng)有四年了，我一直陸陸續(xù)續(xù)在陜北做考察，在那里考察的原因，是因為陜北的傳統(tǒng)秧歌、腰鼓、剪紙曾火紅過整個藝術世界，那一帶曾是黃帝、女媧、伏羲生活過的地方，許多漢文化的遠古傳說都發(fā)生在那一帶。而且這次要去的那個村莊坐落在黃河邊上。我們常說黃河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我們都是黃河的兒女。因此，中國人對于黃河總有一種別樣的情懷，總期望能在這里觸摸到我們民族千百年來流動的血脈。
這次下去所選擇的考察地點，是在陜北延安地區(qū)延川縣土崗鄉(xiāng)小程村。據(jù)說，這一帶是伏羲的家鄉(xiāng)，與這個村相鄰的一個村就叫伏羲村。據(jù)說，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黃河在延川境內(nèi)彎道最多，最大、也最壯觀。黃河流經(jīng)小程村附近時，呈現(xiàn)出“S”形的兩個大彎道，酷似“陰陽八卦圖”。傳說，伏羲多次到此，“仰頭觀天象，低頭看河山”，創(chuàng)造和發(fā)明了八卦圖和陰陽學理論，開創(chuàng)了華夏文明的先河。
也就是說，這是一片富有歷史文化厚度的土地，千百年來人們在這里耕種莊稼、紡紗織布、生兒育女，一代又一代。但如今社會文化正在發(fā)生著巨大的變遷，現(xiàn)代文明的浪潮正在滲透到每一個偏遠的鄉(xiāng)村，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正在逐步的被新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所取代。在中國社會迅速城市化的今天，鄉(xiāng)村的青年們紛紛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到城市打工，只有在春節(jié)他們才會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和父母家人團聚。他們回到家鄉(xiāng)不僅帶來了城市與農(nóng)村不一樣的見聞，同樣也帶回了城市的時尚和城市的文明。那么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文化，世世代代留下來的鄉(xiāng)俗和民間藝術，在現(xiàn)代城市文明的沖擊下，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它們的相互交織和相互影響，將會為我們展示什么樣的新的文化象征體系和象征符號？
薩林斯認為，利用自然所獲得的滿足以及人們之間的利益關系，都是通過象征符號系統(tǒng)建構起來的，象征符號系統(tǒng)具有它們自己的邏輯或內(nèi)在的結構。對于人類而言，并不存在未經(jīng)過文化建構的純粹的自然本質(zhì)、純粹的需要、純粹的利益或純粹的物質(zhì)力量。這并不是說沒有生態(tài)學或生物學上的制約，而是說文化表達了人類對自然的所有認知。對文化表達的理解，遠比對自然對人的制約的理解更為重要，因為文化是解釋人類事件遙關鍵。事物與觀念、價值觀及利益一樣，是文化的建構物 。在筆者的眼里，薩林斯所說的象征符號系統(tǒng)，實際上是以民間藝術來具體表現(xiàn)的。再沒有文字的鄉(xiāng)土社會里，農(nóng)民們就是通過民間藝術來認知世界的，甚至來傳授知識的。如果說在文字的世界里,我們是通過抽象的理性來認知世界，
那么沒有文字的鄉(xiāng)土社會中人們則是通過，民間藝術來形象的感性來認知世界的。但在新的文化背景中，鄉(xiāng)土社會的這一傳統(tǒng)正在迅速的解構和重建，然而這一過程是如何進行的，我希望通過自己的系列考察能得到一些看法。春節(jié)是一個難得的考察機會，一是春節(jié)是民間儀式最豐富，最隆重，最能得到集中表現(xiàn)的時候，所有的民間藝術都能在這一時機得以展現(xiàn)；同時也是一家人得到團聚的時候，平時寧靜的村莊，將在這一時期非凡的熱鬧起來。我期待著自己的考察會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別人春節(jié)都要回家團圓，而我卻要在春節(jié)時離家到農(nóng)村考察，似乎不太妥當。而且平時下鄉(xiāng)考察都有課題組的同事一起前行，但過年，我不好意思約其他人。于是決定丈夫與我同行，既解決了春節(jié)時夫婦不能團圓之苦，又解決了一個人到偏遠農(nóng)村沒同行之難。
二、小程村的大年三十夜
所有的決定都要在實現(xiàn)的過程中付出艱辛的努力。首先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要趕回家過年，我們卻要離開北京去陜北農(nóng)村。大年三十夜是春節(jié)的重頭戲，所以我們無論如何要在這一時間趕到目的地。那一天，我們到達延安機場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二點半鐘了。據(jù)說小程村離延安還有一百多公里，而且是山路，前幾天下了雪，路很滑，許多司機都不愿意去。連我們托延安的朋友事先約好的車都臨時變卦了。
但最終我們的運氣還是很好，租到了一輛新的出租車，而且司機的老婆是延川人，他正要去延川過年。司機告訴我們土崗鄉(xiāng)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小程村則是在土崗鄉(xiāng)的最東邊。司機也不認識路，車子開到延川縣，司機叫上了一個當?shù)厝私o我們當向?qū)А?/p>
出了縣城我們開始進入黃土高原，這里不再有柏油路，而且山上真的還有皚皚的積雪，路真的很滑，但景色很美。我曾到過陜北考察，并不是太新鮮，但和我同進山的丈夫則很興奮，一路上他不斷的下車拍照片。此刻正是黃昏，紅紅的落日在山尖上跳動，白雪、紅日、連綿不斷的黃土高坡，還有在晚風中晃動的狗尾巴草，這些都是在城里完全看不見的自然風光。
給我們帶路的向?qū)б仓皇菐啄昵皝磉^一次小程村，具體的路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朝東走，那是黃河所在的方向。山里人家很少，很遠的路才會有一個村莊，每次走到一個岔路，我們都要猶豫很久，不知往哪里走，又找不到問路的人。天漸漸的黑了，在朦朧的黑夜中，遠遠的，我們看到了一片稀疏的燈火，還隱隱的聽到一陣陣的狗叫聲。前面的燈光越來越近，一會兒，我們看到了一排掛著幾只紅燈籠的窯洞，窯洞的門前貼著紅色的春聯(lián)，我們心頭一熱，覺得這正是我們想象中的農(nóng)民家大年三十夜的場景。
聽到汽車聲，屋里出來了許多人，這是我們要找的女主人胡玉梅的家，她家就住在村頭。來之前朋友已打過電話，他們一家人都在等著我們。進了窯洞一屋子滿滿的都是人，胡玉梅今年52歲，瘦高的個兒，一頭短發(fā)，一雙大眼睛靈活而有神，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能干麻利的婦女。她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隨她姓胡。我覺得很奇怪，一問才知道，她丈夫是上門女婿，姓馬，家里離這里有三十多公里。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了已出嫁的女兒外，三個兒子還有孫子、孫女都在家。家里還有胡玉梅的父親，四代同堂，一起過大年三十夜，真是其樂融融。來了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家里更是熱鬧非凡。胡家人很熱情，讓我們上炕坐。沒多久年夜飯端上來了，路上我一直在想，農(nóng)村的年夜飯一定很豐盛，過春節(jié)殺豬宰羊，將一年積攢下來的最好食物都端上大年三十的飯桌，這是我的想象。但看到他們的年夜飯后我很失望，只有五、六盤菜，一盤肉皮凍、涼拌海帶絲，涼拌人造海蜇皮，都是從鄉(xiāng)上買來的涼菜，另外，還有一盤拌豆芽、一盤炒洋蔥，唯一的肉菜是一盤炒豬頭肉。然后是饃饃和用當?shù)匦∶揍劦狞S酒。看得出來，為了招待我們胡玉梅已經(jīng)盡力了，只是這里的農(nóng)民還遠沒有完全擺脫貧困。
來之前，聽當?shù)貙W者介紹說，小程村是有名民間藝術之村，村里人善剪紙，刺繡，還會唱民歌和扭秧歌。我們到的胡玉梅家，是當?shù)丶艏堊畛錾娜思?，祖孫三代的女人都會剪。在胡玉梅家向四周環(huán)視，果然窯洞的墻上，貼著的全是大張的剪紙。這些剪紙表現(xiàn)的大都是陜北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以人物為主，較少有花卉和動物。這些剪紙的內(nèi)容和形式，我覺得似曾相識，和安塞一帶的現(xiàn)代剪紙很相似，剪得倒很大氣，但傳統(tǒng)的味道較淡薄。 胡家人告訴我們，這個村子以前很窮，地處偏僻，到處是溝溝峁峁，山山梁梁，沒有通往縣城的公路。就連我們今天走的那艱辛的山道，也是近二年才修通的。要我們再早兩年來，這里連電燈都沒有。近二年民間藝術的興起，是因為二年前中央美術學院的靳之林老師來到這里畫畫寫生才開始的。
我認識靳之林老師，多年來他一直在研究民間美術，這幾年我到陜北農(nóng)村做有關民間美術的考察，幾乎處處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到這里來之前，有人告訴我他常年在這個村蹲點，但我并沒有想到他在這個村里的影響這么大。他們告訴我，在靳老師沒來這個村前，村里雖然也有些農(nóng)婦會剪一點窗花，繡點鞋底，但并沒有形成氣候，也很少有人唱山歌。只是在靳老師來了以后，一切都有了變化，他開始在村里舉辦剪紙學習班，并開辦了藝術學校，除了剪紙之外，還組織大家學刺繡，畫畫、唱山歌、扭秧歌、鬧社火。
我問胡玉梅，她以前會剪紙嗎？她說，會。但以往只是剪一些窗戶上的小窗花，我一看，果然在窗戶上貼著一些花卉、動物等小窗花。剪人物和大場景的窗花，是在靳老師來了以后才學會的。
我問大家，這里有沒有過年扭秧歌鬧社火的傳統(tǒng)，胡家一致說，從來沒有過，只是靳老師來了后才請人教會的，就連山歌也一樣。聽了以后我們多少有點失望，因為我們到這么偏遠的地方來考察，所希望看到的是一種傳統(tǒng)的土生土長的民間藝術，完全沒有想到，竟然和我們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其實來之前我已查過延川縣的地方志，上面記載的是：當?shù)?ldquo;群眾住窯洞，食雜糧，穿布衣，熱戀故土，以農(nóng)為業(yè)，躬耕薄田，日作而出，日落而息，雖終年辛勞，仍怡然自樂，各種習俗繁瑣，俗曰‘十里鄉(xiāng)俗不一般’。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倡導移風易俗，各種習俗日趨簡化、文明，各地風俗差異漸漸變小。”
也就是說，當?shù)孛耖g的文化傳統(tǒng)，在解放以后的移風易俗，文化大革命的破四舊的運動中，早已被沖刷得所剩無幾。但我始終還是頑固的相信，在一些偏遠的山村里我們還是能找到這些文化的根。
三、小程村的歷史遺跡
大年初一，村里的節(jié)日氣氛和城里一樣淡漠。只是每家都要包餃子，據(jù)說在吃餃子前要放鞭炮，但我們并沒有聽到鞭炮聲。 吃完餃子，胡家的大兒子（在村里我們住在他家）帶我們?nèi)タ创謇镆蛔罟爬系母G洞，據(jù)說是北魏時期遺留下來的，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據(jù)文獻記載，夏代，延川縣為雍州屬地，商代為鬼方部族入居，東周春秋時白翟族占據(jù)，戰(zhàn)國時先后歸魏、秦統(tǒng)轄。東晉時，匈奴人建大夏國，筑都統(tǒng)萬城，延川歸大夏國。北魏時期，鮮卑族滅大夏國，建立東夏州，延川縣在此管轄范圍內(nèi)。在歷史上這里曾是多民族混雜的地方，也是農(nóng)耕文化和游牧文化混雜的地方。直到明洪武、永樂年間，河南、浙江和晉中、晉東南等地移民遷入，這里才成為以漢人、以農(nóng)耕文化為主的居住區(qū)，這是一塊具有古老文化傳統(tǒng)的土地。因此，如果說這村里有北魏時期留下的古老窯洞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座古窯和村里的其他窯洞相連在一起，據(jù)說是村里一位程姓的村民擁有，他們家曾世代居住于此，現(xiàn)已破舊不堪，無人居住。這座窯洞的門緣是由一圈大青石壘成，每塊青石上都刻著不同的紋飾，有龍鳳紋、蓮花紋、靈芝紋，還有穿著胡服官員的紋樣。村民們告訴我說，以前人們誰也沒有在意這座窯洞的歷史和來歷，只是將其稱之為古老窯。靳之林來后，注意到了這座窯，他請來了考古學家，把這座窯的建筑年代確定為北魏時期。同時，他讓村里人將他們耕地時翻出的漢唐時期的陶罐、宋元時期的畫像石等古物都貢獻出來，放在這座古老窯中，準備建一個有關這個村莊的歷史博物館。
在這座古老窯的墻上，貼著一張有關小程村的介紹文章，我將它抄了下來： 小程村，位于陜北黃土高原與山西呂梁山脈交界的黃河大峽谷西側(cè)，黃河以雷霆萬鈞之勢，蜿蜒轉(zhuǎn)展行進于黃河大峽谷中，在這里形成時稱“乾坤灣”的著名天文景觀。山西永和縣向一把利劍直指小程，因此，這里自古以來就是軍事要沖，小程東有雄偉的漢代夯土古城遺址、碾畔漢墓群（距今約2000年），西有牛尾寨與戰(zhàn)國古墓和清水關古渡口、古村寨遺址。
這里自古就是漢民族與匈奴、月氏、羌族等內(nèi)遷北方民族文化的交融之處，匈奴赫連勃勃建國的大夏，與古羌建立的西夏都活躍在這里。小程村至今仍然保留著刻有胡人服飾形象的千年石刻接口遺址，這是中國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古窯遺址和胡人門神藝術。 明代永樂年間，小程村程姓祖先由山西過河遷移至此。
村里人告訴我說，這段介紹是靳之林老師寫的。在這之前，村里人除了知道他們的祖先是在明永樂年間由山西大槐樹下遷移過來之外，其余的有關村莊的歷史和地理位置一概不知。是靳之林老師讓他們在眾人面前有了些許的自豪感，知道了自己村莊與眾不同的一面。村民們看見我們對古老窯感興趣，他們又向我們推薦了更讓人們自豪的另一個景觀——“乾坤灣”。
在村民們的相擁下，我們來到了村頭的一座黃土高坡上，向下俯視，黃河在這里形成了
兩道S形的大灣，中間有一座伸進彎道的小島，酷似“太極圖”，因此，這座島的學名叫黃河太極暈。
相傳這里是風華胥履大跡感生伏羲，姜嫄履跡感生后稷的風水寶地。至于“乾坤彎”這個名字，當時我忘了問是小程村的人為其取的名字還是靳之林為其取的名字。只記得小程村的人告訴我說，這里立了一塊碑，是在靳之林的幫助下立上的。碑文上寫著：
乾坤彎凝集了天地之靈氣，集聚了九曲黃河之神韻，外延蒼茫，內(nèi)涵深邃。相傳遠古時，圣人伏羲氏多次到此地，仰頭觀天象，低頭看山河，神悟陰陽魚，點化太極圖。后人因此稱這一勝地為乾坤彎。 伏羲氏在這一帶馴獸為畜，叫人織網(wǎng)捕魚，同時創(chuàng)立婚姻禮儀。從此人類社會由母系社會轉(zhuǎn)向父系社會。 看看立碑的時間是2003年9月，離開現(xiàn)在才幾個月。
我再俯下頭看看那個在黃河中央的小島。只見島前有一片很大的河灘地，據(jù)說那塊河灘地就叫在河之洲，夏商周三代君臣于每年的仲春二月，在這里聚黃河廟會，唱青陽歌，奏立基樂，跳宿夜舞，獻牛犢祭，供九河神女，頌人民之祖。中國最早的一首求婚詩：“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產(chǎn)生于此。我不知這些說法是否正確，因為這都是當?shù)氐奈娜藗兯f，至于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農(nóng)民們，他們并不知道這些歷史，也從來沒有關心過這些歷史。
但作為具有這么豐厚歷史傳統(tǒng)的土地，除有文獻記載的歷史外，在村民中也應該有些口述相傳的歷史記憶，還更應該有各種豐富的民俗傳統(tǒng)、民間藝術，來延續(xù)和留存這些歷史的點點滴滴。在小程村我竭力的尋找。
這里雖然很閉塞，七十年代以前，這里的人們還沒看過汽車，許多老人祖祖輩輩沒有離開過這深山，甚至連縣城都沒有到過。但這里很早就是革命根據(jù)地，曾出了不少的老紅軍。移風易俗的運動，應該比其他許多的地方都更早。我曾采訪過一位67歲的老人，他告訴我說，這個村雖然很閉塞，直到他十七歲時才有小學，因此，他是文盲，從未讀過書，但他曾是村干部，文革時還當過造反派的領導。我感到很奇怪，在這么偏遠的地方，文化大革命也曾受到影響？他說，不僅是受到影響，而且這里的兩派還武斗得很厲害。破四舊破得特別徹底，村頭的廟宇都給砸了。
我們來到村莊的另一頭，看到這里果真有一個破廟，廟里共有兩間房子，據(jù)說，以前一間供的是觀音娘娘，另一間供的是關公神像。但文革時，廟里的神像都給砸了，只剩下兩個空神位。墻上畫滿了壁畫，但壁畫上所有的人物頭像都給挖掉了。村民們說，這廟是黃河邊上的船工們給建的，至于建在什么年代誰也說不清。文革以前，每年大年初一，村里人都要來這里燒香磕頭,娃娃們還要穿上掛著大蒜、紅棗的衣服。但后來這些民俗活動也就消失了。
在村里住了幾天，我一直試圖從還活存的口頭傳說中找到有關這個村的歷史文化的碎片。我問村里有誰會講故事，村民們告訴我說，以前村里有幾個會朝古（講故事）的老人，但現(xiàn)在都不在世了。我問以前他們常聽到的是什么故事，大家都說，聽得最多的是毛野人的故事。還說，村里的小學老師陳老師把它們都記錄了下來。我興趣來了，找到陳老師，讓他把他寫的故事給我看看，見到有人對他的勞動成果感興趣，他很高興。 他的這些故事寫在一疊稿子上，有關毛野人的故事有好多個，但開頭總是這樣寫的：“大約在許多許多年以前，我們黃土高原林山林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松樹、柏樹秋天種籽結滿枝頭，杏子樹、紅棗樹、桃子樹結滿果子，溝溝相通、山上相連，樹林里棲息著各種鳥，不時發(fā)出婉轉(zhuǎn)的叫聲-------”聽到這樣的故事讓人很難想象，這里描述的是我們眼前所看到的除了耐旱的棗樹，再也找不到其他樹木的光禿禿的黃土高原。但根據(jù)出土的化石表明，這里在遠古時期確實曾為湖泊沼澤地帶，屬亞熱帶氣候，氣候溫暖，雨量充沛，動植物繁多。傳說中的景物，竟然和科學的考證相為補充，說明代代口頭相傳的故事在一個沒有文獻記載的地方，是一種多么珍貴的資料，這些故事消失了，一個地方的口傳歷史也就消失了。
另外，還有桃花娘娘的故事、白狗犁地的故事、百歲娃娃的故事等，都是當?shù)氐囊恍┟篮脗髡f，雖然陳舊，但卻包含了許多本地方的智慧，本地方的歷史信息。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人們不再熱心聽這些老掉牙的傳說，而會講這些故事的老人也越來越少，隨著老人們的去世，許多本地的傳說，也就煙消云散了。
為了退耕還林，山坡上再也看不到被放牧的羊群，許多地也不再種莊稼了。年輕力壯的村民們大多數(shù)都出外打工，剩下的勞動力則是以種棗樹等經(jīng)濟作物為主。傳統(tǒng)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在悄悄的改變。以前這里是男耕女織，幾乎家家都有織布機，但現(xiàn)在村里再也沒有人紡紗織布了。不再大面積種地了，許多的農(nóng)具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這些被生活淘汰下來了的生產(chǎn)工具和生活用具，在靳之林的指導下，被聚集在一起，放在幾座舊窯洞里，準備日后辦村史博物館。在這里我看到了許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農(nóng)民家消失的各種織布機、紡線機以及各種農(nóng)具，還有各種家庭自制的煤油燈。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羊皮筏子和葫蘆，這是當?shù)卮迕駛冏钤缬靡詸M渡黃河的工具。在沒有船的日子里，這里的村民要到河對岸，竟然只是在身上捆個葫蘆當救生圈，就那樣游過去了。我現(xiàn)在才知道為什么，許多民族會把葫蘆作為圖騰來崇拜，許多古老的傳說也和葫蘆有聯(lián)系，而且在仰韶文化的彩陶紋飾中葫蘆也是一種重要的表現(xiàn)對象和形式，原來它在農(nóng)業(yè)時代的生活中，與人們的關系是如此的緊密。不僅是一種可食的食物，是一種生活中的重要器具，同時還是一種水上重要的交通工具。
這些以物質(zhì)形態(tài)出現(xiàn)的各種器具，實際上也是一種表現(xiàn)人類精神生活的文化形態(tài)，如果我們不留意，不去收集和保存它們，也許我們的后代就永遠的失去了理解和認識一個地方文化傳統(tǒng)的機會。從這個角度來看，靳之林在這個村是做了件有意義的工作。
四、村里愛美的婆姨們
以前我總是不明白，陜北黃土高原上的人們?yōu)槭裁炊计珢奂t色，窯洞里的布置總是大紅大綠。不僅在箱子上繪上花朵，在窗戶上貼上剪紙，在門簾上點綴各色的花布，就是在黑色的瓦罐上也要畫上紅紅綠綠的花紋。而這次冬天來到陜北，我終于明白了這里人為什么喜歡紅火，喜歡熱鬧。
冬天的黃土高原，到處是一片蕭條，除了幾棵沒有葉子的棗子樹和貼地而生的小草外，幾乎沒有其他的植物。這些枯黃的小草和黃土的顏色基本沒有什么區(qū)別，冬天的黃土高原，到處是一片蕭條，除了幾棵沒有葉子的棗子樹和貼地而生的小草外，幾乎沒有其他的植物。這些枯黃的小草和黃土的顏色基本沒有什么區(qū)別，在這里除了黃色還是黃色，就連刮起的風，就連黃河的水，也都是如此。在這樣單調(diào)的黃灰色環(huán)境中，遠遠的一點紅色就非常醒目。窯洞前吊的紅燈籠，窗戶上貼的紅剪紙、掛的紅辣椒、門旁貼的紅對聯(lián)……。就正因為點綴了這些紅色，單調(diào)的黃土高原，便頓時充滿了生機。
這里雖然缺水，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雖然單調(diào)，但這里的婆姨卻特別整潔，特別愛美?？活^上的被子總是疊得整整齊齊，上面還要蓋上繡著花的裝飾布。就連普通坐的小凳子，也要用拼帖成圖案的畫布蒙上，不僅坐起來舒服，就連看起來也很美。
記得，初二的那一天，我們從外面考察回來，看到胡玉梅正在鍋臺上揉面，她告訴我們，她要為我們做花饃。只見她將揉好的面搟成塊，用剪子剪一剪，用手捏一捏就成了一束美麗的花草；再用手將一團面搓一搓，扭一扭，用梳子在上面按幾下，又拿來兩粒紅豆做眼睛，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又出現(xiàn)了。她還為我們捏了猴子、老虎、花籃、元寶等。她說，我們到她家來沒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捏上這些面饃，讓我們吃得香一點。在這里我不僅看到了陜北婦女的能干和靈巧，也看到一種浸潤到了骨子里的，千百年來流傳在生活中的愛美的傳統(tǒng)，在這里我終于觸摸到了那深厚的歷史文脈，生活的貧窮并沒有帶來文化的貧窮。我由此也理解了，為什么靳之林能在一個看上去已經(jīng)沒有了多少民間藝術傳統(tǒng)的地方，又重新燃起了當?shù)厝耍绕涫菋D女們對藝術的創(chuàng)作熱情。
小程村現(xiàn)在號稱民間藝術村，在村里辦了一個藝術學校，說起來是學校，實際上是幾個舊窯洞，在這里陳列了不少村民們的剪紙、繪畫、刺繡、堆貼畫等作品。作者基本上是女性，還成立了民間藝術組，組長的名字叫郝秀珍，今年四十五歲，初中文化程度。這里的村民文化度很低，初中生就算是高的了。女性更是如此，我采訪了村中好幾位剪紙能手，大多數(shù)是小學文化程度，還有些是文盲。因此郝秀珍可以算是這里的女中秀才了。
郝秀珍告訴我，這個民間藝術學校是在靳之林老師的帶領下搞起來的，他還常請縣文化館的老師下來輔導。村里現(xiàn)在已陸續(xù)培養(yǎng)出了二十幾位剪紙能手，在采訪中，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婦女確實手很巧，有的剪紙也確實很不錯，而且自成風格。胡玉梅是這些剪紙能手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也是剪得最具傳統(tǒng)性的一位，在她的剪紙內(nèi)容中有許多古老的傳說和當?shù)亓鱾鞯拿窀?，?ldquo;桃花娘娘”、“二十四孝”、“媳婦和二嬸子拉話”等，當然，也有不少的現(xiàn)代題材。有一位叫馮彩清的婦女今年四十歲，文盲。她雖然不識字，但剪的剪紙卻很精彩，剪紙的內(nèi)容基本是她日常的生活，如“拉悄悄話”、“洗衣服”、“栽花椒”、“種棗樹”等等，她說這是文化館的老師啟發(fā)她的。還有一位叫馮玉梅的婦女，今年三十四歲，剪的也是自己周圍的生活，但其中有許多當?shù)氐拿袼罪L情如“劃旱船”、“回娘家”、“五哥放羊”、“窯洞”等。她的剪紙比較有自己的個性，別人的剪紙都是以塊面的對比為主，她的剪紙卻是以各種不同的線條的對比為主。
在村里我接觸得比較多的還有一個叫賀彩虹的年輕婦女，她娘家在離這里十幾里路的蘇亞河村，這個蘇亞河實際上就是黃河，只是這個黃河在這里轉(zhuǎn)的彎叫蘇亞灣，因此，人們也
就將這段河流叫蘇亞河。她是真正喝著黃河水長大的，她自幼喜歡唱歌，喜歡剪紙。她所有 的剪紙都是她平時所愛唱的民歌，她邊給我們看剪紙邊唱民歌，如“女娃尋漢”、“找人命”、“串門門”、“咱哥哥跑成個羅圈腿”等。
五、山歌里的村民世界
我們在村里的那幾天，每個晚上都有不少人來和我們一起聊天，唱民歌。他們說，在靳老師沒來之前，村里人都臉皮薄，沒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下唱歌，更別說是扭秧歌、跳舞了。但現(xiàn)在大家膽子大起來了，不僅會唱、敢唱，有的還會自己編。
賀彩虹的嗓子很亮，小程村唱民歌的傳統(tǒng)中斷了，但在她的家鄉(xiāng)沒中斷。她會唱很多從娘家學來的民歌，這些歌大多是情歌，當?shù)厝私兴崆?。記得她唱的一首歌?ldquo;十送哥哥”：
我送哥哥石子坡，石子坡上石子多，石子碰了我的腳，我的愿望對誰說。
我送哥哥五里渡，五里渡上刮大風，大風刮得涼颼颼，我問哥哥冷不冷。
我送哥哥過清河，河岸落了一雙鵝，公鵝展翅飛過河，剩下母鵝叫哥哥。
我送哥哥大門外，大門外邊種蔬菜，韭菜、青菜、水蘿卜菜，這樣的人才誰不愛。
手提煙袋送哥哥，哥哥在大門外，我問哥哥什么時候再能來。·······
小程村的村民們雖然中斷了唱民歌的傳統(tǒng)，但近兩年他們從附近的鄉(xiāng)村學來了不少民歌，甚至還有很多改造過的現(xiàn)代民歌。如“南泥灣”、“山丹丹花開”、“繡金匾”、“一條大河”等。
村里有個叫程江的土秀才，今年54歲，雖然只有高小文化程度，但卻出口成章。自編自唱了不少順口溜。在大家的督促下他唱了一首給我們聽，內(nèi)容是：
千年的古樹倒開花，萬物的今古朝出挖，乾隆的皇帝坐古城，吃水洗澡乾坤彎，燒柴吃肉下河灣，死后埋在臨河彎，所有的官兵死相連，時世開始大混亂，毛主席東征到延安，路過古渡清水灣，晚上住在劉家山，時世開始大平穩(wěn)，軍民開始大生產(chǎn)，植樹造林臨河彎，千年的古墓出墓壇，她的夫人腳二寸半，不能勞動紡線線，亡人保險是狀元。牛尾寨的兵馬到長安，會峰寨的兵馬吃四灣，歷史記載往后推，胡人創(chuàng)造的古老窯，雕刻古畫真妙巧，文官武官上石橋。千萬的古今不出籠，北京來了靳之林，考古畫畫藝術精，萬古今古能逢青。靳老師把頭帶，藝術學校辦起來，剪花姑娘真不少，陜北民歌唱開了，男女老少把秧歌跳，胡玉梅剪紙手真巧，剪得個迎親花，吹手出老號，雷二香唱的是繡荷包，程江來編導。省委書記知道了，修橋改路批了三十聯(lián)窯，藝術學校辦了個好，全憑縣委好領導。
程江唱完后給我解釋說，這首歌唱的是小程村的歷史，但這些歷史在靳之林沒來之前，村里人誰也不知道，只是在他來了之后，萬年的歷史、千年的古物，才受到了村里人的關注。村里藝術活動的開展，驚動了中央電視臺等媒體，也驚動了省里的領導，于是這里修了路，通了電，還迎來了不少游客。
村里人一提到靳老師便個個感謝不已，他們認為，靳老師到這里發(fā)動大家畫畫、剪紙、繡花、唱民歌、跳秧歌，不僅豐富了大家的業(yè)余生活，還可以開展旅游活動，又掙錢，又輕松。去年村里共接待了二千多名游客，今年五月，靳老師還要帶人來在這里開展一個國際性的文化活動，到時還要飄渡黃河。想到未來的發(fā)展前景，村民們充滿了向往之情。
原以為，在農(nóng)村從大年三十，直至十五，每天都會有民俗活動。但我們在小程村住了一個星期，沒有舉行過一次民俗活動，按傳統(tǒng)應該是有，但這種傳統(tǒng)在當?shù)匾呀?jīng)消失了。我們很奇怪，為什么過年他們都不鬧秧歌，他們說，一般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鬧的。但如果村領導組織或者游客來了想看，可以付錢給他們鬧。今年春節(jié)，村里沒有錢也沒有外人來，所以就不鬧了。在村里呆了幾天，覺得村民們都非常善良而純樸，為了讓村里有點春節(jié)的氣氛，我們出了一百元錢，讓他們組織一次鬧秧歌，我們也可以與他們同樂。我知道傳統(tǒng)的秧歌是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更是一種傳統(tǒng)，一種習俗。里面有很多的講究和程式，更有許多的經(jīng)濟和表現(xiàn)方式。但在這里一切都不再存在，所存在的只是游客和村民們的同樂，每個人只要拿一把扇子或花傘，就可以鉆到隊伍里去舞蹈，由大人也有孩子，我也進去跳了一下，權當是鍛煉身體，也權當是體驗生活。
六、結束語
對小程村的考察，雖然開始有點讓我失望，大年初一我就想走，覺得自己好像是受騙了，來到了一個與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后來一想這未必不是一個值得考察的個案，所以又住了下來。
其實，遙遠的西部，神秘的西部，只是存在于我們的想象之中。來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比我們想象的要貧乏得多。解放以后的破四舊，文化大革命的大批判，對傳統(tǒng)鄉(xiāng)村民間文化的破壞，遠遠的超過了我們的想象。我們現(xiàn)在到西部考察的所有的傳統(tǒng)民俗文化都是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以后恢復的，這種恢復在各地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在沒有下來考察之前，想當然的以為，越是偏遠越是貧窮落后的地方，傳統(tǒng)文化保護得越好。其實并非如此，我在關中一帶比較富裕的地方考察，發(fā)現(xiàn)改革開放以后政府一放松管理，許多地方的傳統(tǒng)文化就開始恢復，許多村莊都修建了廟宇，同時還恢復了許多的傳統(tǒng)民俗活動。但在小程村，由于貧窮，人們生活都還很困難，那還有錢修廟，或進行傳統(tǒng)的民俗活動。當然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里從三十年代就開始成為紅區(qū)，成為革命的根據(jù)地，傳統(tǒng)的民間文化被破壞得更早和更徹底。他們今天能被靳之林老師組織起來做一些民間藝術活動，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和市場掛鉤，能為他們的生活帶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其實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個案，也就是說，傳統(tǒng)的恢復有多種的動力，一方面的確來自于民間自身的精神生活和物質(zhì)生活的需求；另一方面，則是來自于市場的需要。當然在政府啟動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后，又增加了一股政府的力量?，F(xiàn)在小程村已經(jīng)被批準為黃河流域“原生態(tài)文化保護區(qū)”。今后官員們?yōu)榱苏兊男枰?，將會開始重視民族民間文化的保護工作，這種保護工作和旅游市場的開發(fā)合在一起，我們將會看到越來越多的“民間藝術村”、“生態(tài)博物館”、“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民族民間文化保護試點”等等的出現(xiàn)。
在這些地方我們看到的將是一個個用民間藝術構筑起來的傳統(tǒng)文化空間，許多的游客、學者或上級領導來到這里，會以為農(nóng)民們平時就是這樣生活：剪剪紙、唱山歌、鬧秧歌、做面花。處處是藝術，處處是歌舞，處處是歷史，處處是美麗的神話故事。這是一種比傳統(tǒng)還傳統(tǒng)，比民間還民間，比真實還真實的虛擬的現(xiàn)實空間?，F(xiàn)代文明中的不斷復制和不斷再生產(chǎn)的特性，在今天的社會里，將不僅體現(xiàn)在物質(zhì)上，還將體現(xiàn)在文化上。文化也成了再生產(chǎn)的對象，其用于開發(fā)和構造的材料則是當?shù)厥朗来鄯e下來的人文資源。這些人文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將帶動當?shù)匚幕a(chǎn)業(yè)的發(fā)展，文化產(chǎn)業(yè)將成為后工業(yè)社會中的主要支柱產(chǎn)業(yè)之一，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一部分苗頭。當然這也并不一定是壞事，也許這正是后工業(yè)社會發(fā)展的一種特性或趨勢。也就是說在傳統(tǒng)的社會里人們是與自然發(fā)生關系中產(chǎn)生文化，而今天的人們這是在文化的基礎上再重新構筑文化。自然已經(jīng)不存在，所謂的原生態(tài)，原創(chuàng)性也已經(jīng)不存在。再也沒有了任何不受商品化影響的文化。
我在這里所講這些想法。并不是對靳之林老師在小程村所作的工作的否認，相反靳之林老師的工作讓我非常感動，他對小程村所傾注的心血可以說，沒有一點私心，只是希望幫助這個村莊盡早從貧困中擺脫出來。而且在他的帶動下小程村的村民們的經(jīng)濟生活和精神面貌的確是有了很大的改進，首先其帶動了村民們自覺的保護和挖掘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豐富了農(nóng)民們的文化生活。在靳之林老師到小程村來之前，這里不僅是不通車，不通電，而且業(yè)余生活極其貧乏。物質(zhì)生活的貧乏雖然重要，但精神生活的貧乏就更重要。在我們把舊的傳統(tǒng)破壞以后，并沒有建立起一套新的文化價值觀及意義系統(tǒng)。人在沒有意義中貧乏的生存著，這是我在小程村所感受到的。是靳之林老師在農(nóng)民的心里又燃起了些許的希望，雖然其是建立在經(jīng)濟利益的基礎上，但在“資本邏輯”浸透于所有生活空間的今天，這些都在所難免。我在這里唯一提出異議的是，我們可以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中重新挖掘甚至開發(fā)以往的人文資源，在這樣的過程中也可以引進和發(fā)展當?shù)氐娜宋馁Y源。但不要將其描繪成所謂的“原汁原味”或“原生態(tài)”，這會引起許多學術上的誤會，甚至歷史知識上的誤會。
在這里越來越困擾我們的不僅是如何保護傳統(tǒng)的民間文化，更困擾我們的是如何去繼承和發(fā)展我們的民間文化，甚至如何去重建我們的價值觀和我們的意義世界。一方面是對于傳統(tǒng)我們丟失得太多，另一方面是在新的社會背景中，我們不可能原封不動的照搬傳統(tǒng)，甚至偽造傳統(tǒng)。我們必須要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重構我們新的文化，但如何重構等等這都是需要不斷思索的。靳之林老師所作的也許是一項很值得思考的工作，對這些我們都還將需要做更深入的調(diào)查和研究。新的文化田野的構成為我們提出了新的話題和新的話語空間。